文/社會服務室李瓊音社工師
年輕時即到內地創業的涂伯伯，因為在當地發明了一項有利自行車加速的重要零件，因而大發利市，事業也一度如日中天，也因此就留在大陸生根成家了。然而好景不常，由於涂伯伯不懂大陸的法律，未申請該項產品的專利，且在得知產品被模仿侵權之後，也沒有訴諸法律保護相關權益;反倒，讓後來競相使用這項零件的其他大廠捷足先登的取得了專利並訴諸法庭，反告涂伯伯侵權並鉅額求償。自此之後，涂伯伯的工廠不僅再也接不到訂單，還得支付天文數字的侵權賠償金，無法力挽狂瀾的涂伯伯，最後不得不以宣告破產解套，落魄的「逃」回台灣投靠母親及手足。只是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回台後的涂伯伯健康也開始出現狀況，而且每況愈下，直到難耐不適就醫時，才驚覺病情已經進展到鼻咽癌末期了，這位家道中落的大老闆真可謂晚景淒涼，但也不得不向殘酷的現實及命運低頭妥協，自此寄人籬下的委身在一處老公寓的頂樓加蓋套房裡。
因身體不適不得不住院治療的涂伯伯，入院後因為一連串的醫療決策問題乏人商量，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打電話聯絡了還在大陸就讀大學的獨生女~小悅，接到涂伯伯病重消息的小悅，一方面震驚難過父親已病入膏肓，一方面也心急如焚且歸心似箭;所幸，小悅學校的課業此時已近尾聲，在取得畢業證書，但還來不及參加畢業典禮的小悅，已無暇多加思索，隔天便火速的整束行囊趕緊飛來台灣探視涂伯伯。然而無奈的是，當小悅見到涂伯伯時，涂伯伯的病況已經宛如失速雲霄飛車似的失去控制，讓小悅來不及應變且束手無策。
小悅在大陸出生、長大，也在大陸求學，5年前父母離異後，才跟著涂伯伯搬到廣州，早年涂伯伯生意興隆時，小悅多數時間都是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直到大學三年級，涂伯伯生意失敗後才開始自己打工賺取生活費的生活，雖然生活拮据，但熬著、撐著眼看著也即將畢業...。可是涂伯伯卻在這個時候病倒了，形單影隻來到台灣的小悅，到了台灣才驚覺，奶奶年事已高無法提供太多協助，叔叔雖然是涂伯伯唯一的手足，但與涂伯伯的關係其實並不好，之前叔叔只是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迫於無奈地接納、收留涂伯伯，現在涂伯伯病倒了，而且還需要有人照料，現在小悅這位身為「直系血親一等親」的女兒來到了台灣，就名正言順的成了叔叔口中最有照顧責任及義務的人選，而叔叔也就更能直白地且順水推舟的拒絕再繼續提供協助了。但此時，誰能理解，這位年僅20多歲，初來乍到台灣，且人生地不熟的準社會新鮮人以及「最近親屬」，內心的徬徨無助與惶恐呢? 在台幾乎舉目無親的小悅，竟要馬上一肩擔負起所有關於涂伯伯的重要醫療決策，以及簽署各式各樣從來沒見過的醫療相關「同意書」。但，小悅沒有選擇，迫於無奈，她「必須」要在一夕之間，快速地蛻變成為涂伯伯唯一的依靠!
就在醫療團隊轉知小悅，病危的涂伯伯需要考慮及決定是否簽署DNR時，小悅的抗壓性到了崩潰的臨界點，而那張「病危通知書」就如同壓垮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般，小悅失控的在加護病房前崩潰的嚎啕大哭，他一面哭一面對著護理師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希望爸爸死掉，但我也不想要爸爸痛苦，爸爸曾經跟我說過，他一輩子經歷過大風大浪，是個有尊嚴的生意人，如果有一天怎麼了，希望也能有尊嚴地走，不要狼狽地活…」此時，一位有經驗的護理師趕緊順著小悅的話回應小悅:「涂伯伯現在是因為感染，所以需要暫時插管緩解，等涂伯伯感染改善，是有機會可以脫離管路的，謝謝你很清楚地幫忙將涂伯伯的醫療決策意向轉達給醫療團隊，我們會轉告主治醫師，等這波感染控制告一段落，再幫忙照會醫院內的安寧團隊協助接手照顧涂伯伯，讓涂伯伯有尊嚴的走到最後…」，護理師的一席話，對小悅而言，彷彿沙漠甘泉，這才讓小悅如釋重負地說:「原來，台灣真的有一種可以滿足爸爸期待(尊嚴臨終)的醫療照顧模式啊…。」
轉入安寧病房後的涂伯伯，在安寧團隊的悉心照顧之下，不適的症狀得到緩解及控制，精神狀態也明顯改善了，看著爸爸雖然飽受疾病之苦，但身、心、靈仍可以被愛充沛滋養及豐潤的小悅，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平安。且越是與團隊相處，越能夠感受到團隊期盼帶給病人及家屬的那一份細膩與人性關懷，除了主治醫師之外，小悅在安寧病房還認識了護理師、社工師、關懷師、藝術治療師，以及許多許多的志工長輩，在小悅最無助的時刻主動地送上關懷安慰，也主動協助小悅申請各項的補助與福利服務，減緩了小悅許多的經濟與照顧壓力，也讓小悅在涂伯伯住院期間，順利的找到可以自食其力的工作，並結識了關心愛護她的男友，這些點點滴滴小悅都感念在心頭。
後來，即便涂伯伯往生了，小悅還是持續的與團隊保持著聯繫，逢年過節也會送來慰勞團隊的各地名產，並經常透過卡片問候、述說自己的近況…，為了方便團隊閱讀她寄來的書信，小悅會用心的以她不孰悉的繁體字書寫(據說，她都是將內容先以孰悉的簡體字打在電腦，然後再透過軟體，將簡體字轉換為繁體字之後，再一字字的騰寫在卡片上!)新冠疫情期間，為了體恤及關懷醫院工作人員承受前所未有的負荷及壓力，小悅也特別再來信為團隊打氣、加油，並送來了自己手做暖心又暖胃的小點心。很難想像這些思慮細緻的行動點滴及暖舉，竟是出自於一位年僅20多歲的小女生的主動發心;而且，這股暖流沒有因為涂伯伯的離世而消逝，反而，隨著小悅的年事增長，暖流的強度還增強…。去年過年前，我又再次接到小悅的來電，這次除了如同往常的寒暄、問候之外，小悅這次可是大方又直接的告訴我:「社工姊姊，今年我的業績不錯，領到了公司發的年終獎金喔~所以，我要捐款…就像以前曾經幫助過我的人那樣，把錢捐出來，去幫助像以前的我一樣需要幫助的人……也像以前你跟我說過的，…等我有能力的時候，我也可以幫助別人…」。聽她說了一大串饒口的話，還在消化訊息的我，先是斷線了2秒，然後才突然回過神來回應:「喔~能幫助別人是好事啊，但你可不要太勉強哦…」，其實此刻的我之所以斷線是因為內心好激動，但為了鎮定的回應電話那頭的小悅，只能忍住內心激動的抬頭仰望，一方面想藉由屏息掩飾控制不住往下掉的淚水，一方面也想抬頭對已經在天家的涂伯伯默喊:「涂伯伯你真的教養了一位好棒、好棒的女兒喔!在天家的你一定要感到很開心、很驕傲喔~」。此刻，一幅「最美的風景」正悄然出現在我浸潤的雙眼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