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5C病房 李怡慧護理師
記得外公的離開，是在我還沒上幼稚園以前，那時候的年紀，不懂原來外公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小學四年級的暑假，阿祖也到天堂去了，那時候的我，已經懂得阿祖死了不會再回來。媽媽說，外公是因為心臟病發而過世的，沒有拖很久，現在我回想起來，話裡的意思應該是代表沒有受太多病痛的折磨吧!但我記得阿祖生病後，因為肢體癱瘓無法言語被送到安養中心，大人們偶爾會帶著我們去探望，看著阿祖瘦小的身軀還有攣縮的四肢就這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我摸摸阿祖的手，他沒有反應，印象中阿祖在病床上的日子大約持續了一年，也許對於台灣的醫療常態來說，阿祖生病臥床的日子並不長。
長大後，當上護理師到了醫院工作，一開始的我觀念與一般大眾都一樣，病人不能吃、吃不下、營養不佳，就請醫師放鼻胃管、打點滴，因為這樣才能繼續維持病人的營養，無論他的疾病是否已經走向生命末期，也許這是醫療的善意。一直到自己再次面對家人生病，陪著他接受著各種我們認為應該也必要的治療，卻看著他一天比一天瘦弱，每天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盡頭，沒有人告訴我們他的疾病治療已經達到極限，一次次的病危通知在醫院與家中穿梭來回，心力交瘁身心疲憊已經無法形容，但也許該慶幸我的父親脾氣倔強，總是不願意配合治療，在離開我們的前一個禮拜，他堅持要出院回家，所有人都拗不過他，只好帶他回家，大家也剛好陪他過父親節，在家中待了幾天之後因為身體太不舒服，只好又拜託我們把他送回醫院，這次在醫院住了三四天沒有什麼特別的治療，一天早晨父親在清醒的狀況下和母親說了幾句話就安詳的離開了。
「不痛了、不辛苦了、病都好了」，面對已經離世的病人，這是我最常聽到家屬說的話，在安寧病房工作的日子以來，讓我領悟到生前的「不痛、不辛苦」才是有意義的，更發現許多病人和家屬也意識到真正的好走，是在最後的日子裡有尊嚴有品質的活著，選擇用最自然的方式，當吃不下無法吞嚥時，能明白這是疾病的進展許多器官功能已經走向衰退，是正常的過程，雖然時常有家屬本來內心堅定，到後期仍會不忍心認為不吃不喝已經好幾天了，這樣行嗎?!這樣算是餓死他?!要不要打點滴?!放鼻胃管灌食1~2天看看，這時我們會用很肯定的眼神及語氣告訴家屬，這是人走向死亡最自然的方式，當他已經進食不了，代表著身體其它功能也逐漸減弱退化，吃已經不再是身體必須的，絕對不要因為我們內心過意不去，讓自己的家人承受更多痛苦，能做的是陪伴他安靜地走完生命最後一段路。
不放鼻胃管、不打營養針，真的是對病人好嗎?!，這也是我初來安寧病房的疑問，但許多家屬因為看見病人身體慢慢代謝水分，周邊的水腫甚至腹水都縮小了，露出身軀該有的形狀，家屬們就會紛紛說，「你看水腫消了，肚子也消好多，這樣好!這樣好!」，而最常看見的是，他們流著淚卻一面微笑向我們道謝，「謝謝你們，來這裡真的是對的選擇，他走得很安詳沒有承受太多痛苦」，這些話是對我們的肯定，也是讓他們確信這樣的選擇沒有錯。
醫療的發達使我們的生命得以延長，但你在乎的是生命的「質」還是「量」，如果當你知道量有限的時候，你會不會要求質好一點。在過去的年代台灣人避諱談論死亡，所以當生病後無法表達時，配偶子女親屬就是你的代言人，基本上家人們都會秉持社會的善良原則積極就醫治療，但誰也不曉得病人真正的想法。時代的變遷，許多人不再忌諱談論死亡議題，反而懂得交代後輩子孫未來如果遇上疾病的折磨，千萬不要給我插任何的管子、不要給我抽痰、不要……，我不要拖太久太痛苦。如今病人自主權利法正式上線，代表著未來的路要怎麼活怎麼走由不得他人做決定，我們可以早早為自己鋪路，也避免未來家人碰到難以抉擇的問題，這不僅僅是台灣人的福音，更是台灣醫療觀念的進步。 |
